神话末路

chapter 11

雅典经历了一段很平和的时光。国王与王后平安无恙,艾欧里亚和米罗的庆典完满结束,除却仍然有人在等待出海的勇士们,所有人都回到了从前安宁的日子。

这沉寂的平静在一天被忽然打破——艾俄罗斯回来了。

是坐在海边的艾欧里亚最先发现他,他看起来全然不如莫荷普回来那么落魄,他乘着一只全新的船,稳稳地牵住风帆。

这兄弟相见的场景应当是感人肺腑的。据当时在场的米罗说,艾欧里亚抱着艾俄罗斯哭了很久。

这是个让全雅典为之沸腾的事件,而艾俄罗斯先去面见了国王王后以表示自己为女神所庇护的平安,史昂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立刻赶到王宫来找他,顺带穆也过来了,把一些日常事务的处理交还给他。

国王决定在即将到来的帕那太耐节为艾俄罗斯准备一场盛大的庆典,庆贺他的归来。

艾欧里亚又终于恢复成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伙子——所有财产的打理都可以交给他哥,他也并没有当上王宫的侍卫,仍然可以去米罗的果园一起种树。

他摸下一个已经熟透的果子啃了一口,傻笑着铲地。

米罗泼了他一脚沙子,“怎么不去找艾俄罗斯?”

“不要,”艾欧里亚把果核就地埋下,“会被他训——去塔尔塔洛斯的事。”

米罗:“你不是安然无恙地出来了嘛。”

艾欧里亚:“可是他还会训我啊……我是刚刚被训完跑出来的。”

米罗:“……我们去阿布罗狄那里避避?你知道艾俄罗斯向来不敢招惹他。”

艾欧里亚想起来阿芙罗狄忒神庙边香气冲天的玫瑰,“还是算了……”

他老老实实低头铲地。

 

艾俄罗斯拿出葡萄酒招待史昂,这可以称为他恩师的人已经有很大年纪了,哪怕倒了一杯酒也只是抿一口,并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彻夜大醉。

史昂叹气,“王很看重你,他准备给予你相对的权柄。”

艾俄罗斯低下头,“可是,史昂,我并不想要什么权柄。”

“艾俄罗斯,抬起头,看着我。”

史昂已经有了白发,他身体与面容的角落都能看出岁月的痕迹,性情冷漠的时间之神已经为他尽最大善意,他依然留有一双幽深、清明、能看穿所有隐秘的眼睛。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艾俄罗斯感到被洞悉,而这目光他曾经直面过无数次,在他的少年时代,在每一次荣耀簇拥之中,这目光警醒他的所做所为。

逃避无法得到结果,他必须坦荡面对那些考验。

史昂:“你以前说,你要成为雅典最伟大的英雄,一次出海就使你放弃了你的愿望吗?”

艾俄罗斯举起酒杯,在酒杯的另一端正视史昂的眼睛,“但是成为英雄并不需要权力,我只有为雅典做我应当做的事。”

史昂又长叹气,他总这样不重地长叹,好像总有什么忧愁压在他心上,哪怕他现在仅仅是一个多数时间都不插手事务的长老。

他放下酒,用悲戚笼罩的眉眼看着艾俄罗斯,“我知道了。”

史昂整理好自己的长袍,以最好的姿态离开艾俄罗斯的房屋。

艾俄罗斯目送史昂走远,才拿出随身放置的地图——去到尼比奥的地图。

他依旧有着为他的国家付出性命的觉悟,但他也找到了可以归宿的地方。

远方爱琴海的波涛碧蓝,与视线不可及的天空交融一体。他知道这海浪中他该走怎样的路,又能见到一片怎样的天空。

也许他应该用一只小船,不久之后再去看看。

 

除了雅典娜神庙,史昂很少拜访其他神明的祭坛,却去到阿芙罗狄忒神庙。

神庙中那些侍奉女神的少女都在神庙外在编织精美的布匹,而阿布罗狄坐在立柱后光影交接处,在打磨一串华丽的宝石,只用余光瞥见他才抬头,“史昂大人?怎么来了这里?”

“替你的继母表达她的思念。”史昂停在神庙的砖石外,“以及我个人的来意。”

阿布罗狄偏着头,就好像他真的在专注地想些什么一样。他忽然一笑,“你是说那位尊贵的淮德拉殿下吗?谢谢她的挂念。”

现在的雅典国王——那位伟大的声名远扬的忒修斯国王是他的生父,而他的母亲并非现任王后淮德拉,是来自海外的一名短命的可怜女子。

这英明的国王在接到复仇女神的神谕时决定让他的母亲带刚出生的他离开。只因为神谕说,他是要踏着雅典的血登上王位的王子。

而忒修斯招待过俄狄浦斯,他是如此明白神谕的不可违抗,于是将阿布罗狄接回雅典,却把他安排在远离世俗的神庙,不让他触碰权力。

史昂:“你依然这么怨恨他们吗?”

阿布罗狄放下手里的宝石,他半在光下的面容模糊不清,另一半笑得冶艳美丽,“无所谓了,倒是长老你,又还在放不下什么呢?”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史昂面前,那正对女神雕像的大门正中央,他把一枝白玫瑰递给史昂的样子就像被神明降身一般,“如果你愿意,就对女神吐露你的心声吧。”

“你又是为什么而奔波?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劝诱?为什么而怀念呢?”

史昂静默地注视着他背后掩藏在纱帘中的女神像,面庞无法看清。

他摇摇头,仿佛嘲讽什么地笑了,“谢谢你的好意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听听我年轻时候的故事。”

 

雅典的大家都知道史昂长老,他的同龄人都已经老朽垂暮,只有他还偶尔在政坛出现,甚至这些从没见过他青春年华的年轻人们,还能根据那些口口相传的传奇和他现在的模样猜想他的年轻岁月——他们说,史昂长老年轻时一定也是这么沉稳、睿智的样子。甚至与他交好的一些小辈,像艾俄罗斯、穆、阿布罗狄都只能窥见一些他不显露的幽默,并没有人知道他年轻时的模样。

而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总是轻佻不着调,总是热血沸腾,总是瞻前顾后。

那时候他刚从战争中立功归来,没有人不知道他史昂的名字,那是他一生荣誉的开始。

在盛大的庆功宴上,史昂遇见一个自遥远东方山海彼岸来到雅典的异乡人,他叫童虎。

那只是一个热爱美酒的人而已,他会拉着宴席上的诗人学弹琴,会和史昂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就在宴席上睡着。

童虎只是路过雅典的异乡人,但是他在雅典停留了许多年,当时的雅典人都知道这是史昂最珍重的友人,他甚至在雅典定居下来,养了一圈羊。

史昂靠在椅子里仰望女神像,不知觉地笑道:“他说在他的故乡,那里的人并不养羊,他们种了满山的稻谷,春天的时候到处是绿色。他说,就像我们所说的‘珀耳赛福涅’的恩泽。”

“他向诗人们学习诗歌的韵律,如何作出最可爱歌颂春天的歌,但他并没有献给春之女神,而是唱给了我。”

阿布罗狄点点头,“他一定很喜欢你。”

史昂用无比怀念的腔调说,“是啊……如果说我们的曾经,那么确实如此。”

之后雅典卷入战争,然后内乱爆发。

有称自己得到神谕者,说神明要驱逐所有在雅典的异乡人,而不能通过圣林的考验的必须处死。

圣林——那片神明封禁的秘地,传说通向冥府,也是后来流落此地的俄狄浦斯被命运女神安葬之所。

“而我又该如何去从这伪善的政客手中救下他,这是为他而设的死局,因为他撞破了王宫的秘密。”史昂耸耸肩,“如果你想要去守护什么,首先要有足够的力量。”

“这就是你还坐在长老位上的理由?”

“也不止,忒修斯陛下愿意帮他平反,我也应当尽心地辅佐报答。”史昂长长地叹气,他按着阿布罗狄的肩头,以长辈特有的语重心长劝告他,“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不希望你们因为这些无谓的事而遗憾。”

“我才不会遗憾,”阿布罗狄玩味地眨眨眼,这打破了他身上庄重的神性,如一个普通的少年一般,“我从来不做让自己遗憾的事。”

“在漫长的时间里我想起他的名字,他在走入圣林前对我说他很快就回来。他只是这样走进去而已,没有后来底比斯的王那样庄重悲怆的排场,除了我之外不会再有人记得他。”

“什么人又能离开这沉重的林荫?我甚至不敢进去寻找他的葬地,只弥补了一场没有尸骨的葬礼。”

阿布罗狄:“你的故事很动人。”

史昂笑着摇头,“不能感动你,也不能感动诸神。”

风吹起女神像前的轻纱,光下的大理石羊乳般洁净,而女神不曾展露面容。

阿布罗狄向他致歉,“我还要去和迪斯马斯克喝酒,有机会再聊吧,史昂大人。”

他的身影没入花田,玩世不恭者和被时间遗弃的老人遥遥相隔,而史昂的双眼不再能看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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