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穆】《神龛》

《神龛》

*非主流架空

这篇手感不好写了好久 我凑合写大家凑合看()

————开始————

“谢谢,但我并没有出售的打算。”

又送走来访的客人,穆给自己倒满一碗酥油茶润湿干渴的嗓子。

他本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木雕师,雕些鸟兽神佛——也并不以此谋生,不过是农闲时的爱好。穆本以为自己这份爱好就永远不过是爱好罢了,直到某夜他梦醒后,点起简易的油灯,灯光照在新到的木料上,看着那些层叠的圈纹,穆拿起了刻刀。

三月时间,够他雕琢出梦中所见莲台上端坐的神佛面目。那精雕细琢的木刻与现存的佛陀塑像都截然不同,他们都说,这不该是佛啊,是身容清丽的异国男人,但他的眉眼有着佛陀般令人明慧的奇异,有着万生如一的慈悲。

慕名来一观或收买的人很多,但没有人知道的,穆大不敬地给这尊像起了名——沙加,取自“释迦”。

穆又提起灯照在沙加面上,等身的塑像盘坐姿态,他弯下腰,他们几乎一般高。

眉间被点上朱砂的神像静宁慈和,那张面庞来自穆梦中的惊鸿瞥见——那时他梦见天光澈净的大昭寺,寺门前人来人往,在金色的大地上行走。他走进寺堂,躬身拜过神龛里的神佛,抬起头时看见的却并非神像,而是端坐莲花台上的一个男人。

那人的金发披散,眉心有红得惑人的朱砂痣。在背靠雪山的高原上,很少见到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一双透蓝的眼睛。

穆猜想他或许是哪方活佛,才以此身安坐莲台,那比雨晴的天空还蓝的眼睛望着佛阶下的信徒,穆甚至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那是混沌无序的幻梦里猝不及防的一瞥,穆确信自己从没见过这人,这样的人,如果出现在记忆里,必然是使人印象深刻的。

梦中他抬起头,从虔诚中抽身而出时,就已经剥离了神与人的概念,那道界限模糊不清。便不再是信徒仰望神明,而是穆在直视那个男人。

大昭寺佛光灿烂,但那时候众生远去,成了面目模糊的虚影。只有一坐一跪的他们是清晰的。

穆的雕工很好,沙加就如同木纹斑驳的真人,这会儿也不被奉上神龛,却没几分烟火气。穆想着,或许放在家中,不让人把它搬上高台,沙加就不会成为他梦里见过的神佛。

他抚摸过精细雕琢的长发,掀开帐帘走上高原的草地。

毡房外牛羊成群,茵茵大地像天那样辽阔无际,这是经幡拂动的高原,是雪山脚下虔诚的佛土。

史昂揣着藏袍袖子站在羊群中,他像是大地的一部分,和绿草晴天融为一体。他见到穆,抬起他佩戴开采自俄罗斯地底的蜜蜡的手,明明自己站在草地上,却像是多年前招呼穆归家开饭那样挥手。

穆老老实实地过去,被史昂按住头顶。

“你那里太热闹了,穆。”史昂叹气,“你向来是有想法的孩子,这一次你又想怎样呢?”

穆回看了一眼草坡上的帐房,“进入寺庙,或者成为藏品都不是它的命运。”

“你又能留住它多久呢?”史昂宝石般的眼睛望着他,惯有纵容的神情,“人一生又有多长呢?甚至连块木头都比不过,等你身后又该怎样留住它呢?”

穆沉默不语,史昂又道:“神佛要回到他的无色界,不是人力能留住的。”

但是穆倔强起来,他不反驳史昂,只在心里想,他能活到哪一天,就能留到哪一天。

史昂知道他听不进去,也不再执着于他的不自量力,只是把手里的鞭子塞给穆,让他去放羊。

许多年。史昂已经离开了许多年,穆也苍老。这片高原上有生命离开,也有新的生命成长。

高原一如既往,风吹动彩色的经幡,吹过牛羊行走的草地。这是被时间遗忘的土地,千百年前月亮照耀过的草原还会在,望着月亮的人也仿佛一直都在。

穆已经像一段老朽的梁木,他躺在床铺上,已经被光阴浑浊的眼睛还望向沙加。

烛光微弱,照着他垂暮的身躯,他的时间或许都不比这根蜡烛长。

贵鬼知道,他快要死去、成为高原的一部分了。

一个人的死去那么轻,就像是木屑飘落,烛火吹灭。而一个人到死都在望着的东西对他而言必然很重,寺庙里沉闷作响的铜钟那样重。

最后穆指着沙加——不会老去的面庞,他告诉贵鬼,千万,千万不要出售或者供奉这尊像。

贵鬼不明白,他问,为什么?

当年幻梦里的大昭寺中的相逢是一段缘起缘结的因缘际会,是他私心作怪,不愿让神佛回到无色界,要将其强留在人间。

被奉上了神坛,他的沙加就与他隔着厚重的香灰,隔着沉痛的因果,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对望了。

他不愿——他也不愿。

弥留之际,穆的手还颤抖着指向沙加。

“不要——”可他说不出来。

贵鬼只能看到一个老人无名的坚持,对于穆这个请求,他会遵守,但他不能明白。

风把蜡烛吹灭了,火光和烟灰都只在风里闪过那么一瞬。照着穆的最后一抹光熄灭,在黑暗里,他再看不清沙加的轮廓。

他没有力气再伸手去够及沙加,他像是被烧尽的薪柴,只剩下一捧余温未散的残灰。

高原的风依旧,月光依旧,永恒封冻的喜马拉雅山脚下依然传唱着声腔浑厚的牧歌。千年万年,高山以东的土地上行走着虔诚的信者,他们摇晃着经筒,一步一祈祷地走在万物生长的高原上。风从千山之外来,吹着风马旗,带着安息的灵魂一起摇晃。

这永恒的高原,他的悲伤该被遗忘。

所以很久、很久以后,久到穆的故事成为了毡房里的一块木料,久到贵鬼都老去,渐渐忘记了穆是什么样,久到贵鬼收养的孩子也长大成人……穆想要留住的终究还是错过了。

年少时,他心里念着大昭寺灿烂的金色阳光,装不进史昂的告诫。

原来人的一生真的这么短,又这么无力。无力得连一尊木雕都留不住。

沙加终究还是被拉萨的某座寺庙买走,被扫去了数十年积下的尘灰,送入了装饰金箔的庙宇,摆上了垂帘万重的神龛。

木料雕琢的面庞上,笑容恰到好处,说不出是喜是悲。

从虔诚的匍匐磕长头中起身,穆把自己散开的长发在脑后重新拢好。他望着面前的寺门,在天光下金子一般。

他从藏北而来,走过了莽莽山水,好运地没有死在朝圣的路途中,来到这寺门前。

这庙宇里尽是往来的游人与信徒,穆行走其间,没有人注意到他,他直直向着供奉神佛的殿堂而去,不为旁人驻足片刻。

僧侣信徒们来到佛前,求的是超度、解脱,是智慧、平安。穆来到佛前,他别无所求,他只是来到佛前,以澈净的虔诚在蒲团上跪拜下。他也像其他人那样闭目,有求于神佛般念求心愿,但他仅仅是诵了一段经文。

香灰后的神龛里,木刻的几乎可称是美丽的佛像仿佛在望着他,隔着缭绕的求愿的香烟,望着他。

而穆并不知道。

他甚至看不清那木雕的神佛是如何面目——或许人们拜的并非是神,而是承载愿力的神龛。佛像的美丑不是他们所在意的,他们拜的是心中的佛。

那些过往他无知无觉,就在起身后走出佛堂,站在一座金光闪闪的佛塔下,吹着高原的长风,看佛塔闪明光。

在佛塔后,有人好像比太阳还明亮——长发比唐卡上的金箔还金黄,那个身披僧袍的男人走过来,穆便无端觉得熟悉。尽管他并不知道那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曾经擦肩而过。这一刻的他们是有缘的,他们一个在广袤的世界中停下了脚步,一个第一次迈开步伐,仿佛一场奔赴。

金发的男人立掌于身前,不知为何,他没睁开眼。隔着佛塔,他们之间牵连起隐秘的因缘,足够穆听见。

“我曾听说,这片高原不会有流离失所。”他讲着没头没脑的话语,但穆却能听懂,“轮回之中远去的灵魂都会归来,原来如此。”

“是吗?”穆轻轻地笑,“那他们一定走了很远的路吧。”

长风里,穆藏袍上的银饰宝石都叮啷作响,就仿佛许多年前它们也这么响过,为这重逢的欣喜作响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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